

岁月苍凉跋涉,古老的刀笔在雕刻着陈年旧忆,最后留下一种怀旧的章节——瓷刻。
史料记载,瓷刻技艺起源于秦汉,发展于宋,兴盛于清末。据说,清光绪二十八年,顺天府尹在北京开设农工商学堂,内设镌瓷科,广招学员。自此,名家辈出,瓷刻的技艺得以发扬。
作为市级非遗项目,淮北市相城瓷刻从历史深处走来,虽历经风雨,但在相关部门的保护与传承人的坚守下,焕发着独特魅力,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。
早春,清晨,阳光明媚,相山区民生路上一间屋子里,“叮叮当当”的敲击声铿然奏响,在镂、推、錾、磨等一连串的操作中,一幅静谧细腻的水墨画便跃然瓷盘上。暖阳透过窗户照射在“山林之间”,令人向往的隐逸山居便在眼前的瓷盘活泛起来……属于瓷刻匠人徐俊生的一天也开始了。一个瓷盘,两柄小锤,五支钢锥(刻刀),简单的工具伴随了他四十年,虽到古稀之年,徐俊生依然“刀”耕不辍,作品已达三百余件。
多次电话预约后,我走进瓷刻技艺传承人、省工艺美术名人徐俊生的书房,听他讲述“精雕细琢”的瓷刻故事。
初识一见钟情
瓷刻,是釉面上游走的刀刻艺术,凡笔墨描绘之物,无一不可诉诸瓷器之上。
聊起学习瓷刻的初衷,徐俊生说,从小就喜欢篆刻、绘画、书法艺术,瓷刻是这些中国传统艺术的集大成者,其工艺之美令人无法割舍。
上世纪80年代初,徐俊生在上海豫园文博会上,对瓷刻作品“一见钟情”。细碎的刻点拼绘而成的画面玲珑剔透、美轮美奂,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。“瞬间,我便深深地被吸引。顿时豁然,这就是我的方向、我的梦想。”
从此,徐俊生便对瓷刻技艺展开猛烈“追求”,一发而不可收,誓要将此技艺作为自己毕生的事业。
凭着几本工具书,徐俊生冬练三九,夏练三伏,一坐就是六七个钟头,一锤一凿,一遍又一遍地琢磨推敲。从生活中的瓷盘瓷碗、瓷壶瓶杯,到家装用的瓷砖瓷板,只要是能够练习的材料,他都不放过。多年来,他厚积的艺术底蕴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园地。
“敲碎的瓶瓶罐罐不计其数。”徐俊生感慨,“瓷刻就是‘一锤子买卖’,但凡有一点绷瓷,前期的努力都白费了。”
苦心钻研三年后,他对植物、动物、山水和书法的雕刻已经非常到位,但对人物肖像的雕刻却有所顾虑。因肖像五官线条、肌肉纹理要立体,眼睛要有神韵,不管刻多久都必须要一气呵成、一次完工。
于是,徐俊生踏上了外出求学之路,只身前往山东淄博,在这个国内瓷刻技艺最高超的地区,他终于圆梦,拜在著名瓷刻大师王一君门下。边精进技艺,边学习师傅为艺术献身的精神。
有了领路人,徐俊生更加精益求精,不仅对技艺和美学有了更高的要求,也更加懂得如何针对不同瓷盘“因材施笔”。
“这项技艺非常深奥,创作时要屏息凝神、仔细斟酌,做到脑、心、手、眼合而为一。瓷器釉面薄而脆,且有一定弧度,落捶力道、角度很难拿捏,唯有形成肌肉记忆,雕凿时才能更加行云流水、挥戈自如。”在学艺的一年时间里,徐俊生每天从早上8点练到晚上10点。刻刀与瓷盘之间撞击发出的叮叮当当清脆声,成了他耳边最动听的声音。
得益于王一君的言传身教,徐俊生开始专注人物肖像刻瓷,并形成了独有的人像刻瓷艺术特点,研创出平剁法、圈刻法、切刻法等刀法,既可雕琢绵密细腻的工笔,也可制作恣肆粗犷的写意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。时隔经年,其瓷刻作品《齐白石》《莲花观音》《梅花三弄》等,在国家、省市工艺美术精品展上独占鳌头,荣获金奖,不仅填补省内瓷刻艺术空白,还被誉为“安徽省瓷刻第一人”。
倾心锤下生花
国色天香、百鸟朝凤、虎啸马腾、奇山秀水、书画篆刻、人物肖像……在徐俊生书房的百宝格上,长的、方的、椭圆的,心形、扇形、多边形,一件件瓷刻作品或高古典雅、或安然恬淡、或雄浑大气,或潇洒俊逸,无不精妙别致、巧夺天工。
云雾浩渺,群鸟高飞,一座舍利宝塔直插云霄,两位古人坐在岩石上,侧耳倾听远处传来的钟声,这是徐俊生的得意之作——“塔岸闻钟”。
抗金民族英雄岳飞、李纲,文化名士林语堂、傅斯年,文学巨匠巴金、鲁迅……徐俊生通过传统艺术形式,展现了历史名人的风采。
经过40年的摸索和实践,徐俊生不断汲取传统刻瓷技艺和国学艺术精华,力争将每件作品打造得传神细腻。
工作台上,一只黑釉的盘子是徐俊生正在雕刻的半成品。在瓷上刻画最难处理的就是光影的感觉,只能通过凿刻的轻重与落点的疏密来表现明暗的变化。他手中的铜锤和钢锥每击一下,落下去的小点,便逐渐形成了与水墨画相近的线和面。
“瓷刻创作同绘画书法原理相似。在雕刻前先要明确立意,仔细构图,整幅画的光影明暗关系做到胸有成竹才能动刀。”徐俊生介绍,瓷刻主要分为备料、画稿、刻制、赋色、打蜡、配框(架)6个步骤。其中,刻制是最难的,要凿出深浅不同的纹路,着色才能有明暗、层次及立体变化。在发丝厚度的釉层上敲打,不能有半点差错,每一笔、每一刀、每一錾、每一锤落下都很难修正。也正是这样的特性造就了瓷刻作品的另一个价值,那就是件件孤品,不可复制,十分珍贵。
采访过程中,徐俊生的手里始终没有离开那把腰凹的小锤。他说这个百克重的小锤,已经陪伴他走过漫长的求艺生涯,帮助他登上了艺术的殿堂,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。
说话间,徐俊生从橱柜上拿下一件得意之作《花开富贵》,雪白的瓷盘上几株盛开的牡丹,粉红相间,活灵活现,花枝上两只羽毛渐丰的金丝雀,悠然自得地叙说着亲情佳话。观之,心花怒放之感油然而生。作品立意新,构思巧,刻制精,寓意深,读懂悟透者皆拍案叫绝……让人忍不住伸手触摸。
瓷刻技法独特、绵密细致,享有“瓷上刺绣”的美誉。作品表现形式不同,用的刻具和刀法不一样。比如书法一般用的是散点法在瓷板上雕刻,‘墨宝’字迹飘逸,神韵非凡;动物作品是用镌刻法一刀一刀刻出来的,动物憨态可掬,身上的毛发清晰可见,栩栩如生。
瓷赖画而显,画依瓷而传,触有手感,观有笔墨,既有“金石趣”又有“笔墨韵”。这是对瓷刻艺术最形象的诠释。
传承诲人不倦
以刀代笔绘大千世界,毫厘之间展传统之美。从1983年至今,在这座小城里四十年如一日地敲敲打打,是徐俊生身上最大的闪光点。如今,他的作品被省内外多家博物馆、艺术馆和五湖四海的游客收藏,甚至有慕名而来的外国友人来淮“私人定制”。
我在访谈时还了解到,一件简单的花鸟鱼虫瓷刻作品,要精神高度集中,反复雕刻多次,用时1个月左右才能完成。由于瓷刻难度高,周期长,动作单调枯燥,还需要一定的经济投入,愿意学这门手艺的人很少,相城瓷刻曾一度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。
传承人重任在肩,徐俊生一直在努力让瓷刻这门传统工艺“开枝散叶”,得到更好的保护和传承。
目前,各级文化部门每年都会举办非遗展示活动,徐俊生会带着作品参加,现场表演瓷刻技艺,发放宣传画册1.2万份。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,让更多人了解瓷刻、喜爱这项技艺。
此外,在本市的职业技术学院、中小学校,徐俊生坚持定期授课,传授瓷刻的基本知识,讲述瓷刻的故事,让学生们与瓷刻技艺进行亲密接触。遇见有兴趣的学生,他会耐心地手把手一一指导,祈盼培养出朵朵“新卉”。
制作瓷刻作品,耗时费力,瓷器经过匠人少则几万下,多则上百万下的敲击,“百炼钢”化成“绕指柔”。随着科技进步发展,瓷刻也出现了3D激光打印的作品。对此,徐俊生不以为然。“机械化刻瓷除了速度快,层次感、纹理,提按顿挫捻转的刀法一概都没有。虽然节省了时间,却失掉了精髓,没有灵魂。”
据介绍,瓷刻中的肖像系列,最能体现手工瓷刻的优势和特点。两年前,淮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赠送给访学教授的伴手礼,就是徐俊生的瓷刻作品。通过捻转顿挫,突出色彩和明暗关系,彰显出浮雕效果,这都要靠不同的刀法技巧。
“祖辈留下来的文化遗产断不可失!”徐俊生坦言,“不管用什么法子,我得把这门技艺传下去。”
徐俊生是我市传统瓷刻的第二代传人,2021年,朋友之女唐秀娟对该技艺同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在徐俊生三年的悉心辅导下,2024年2月,唐秀娟初试牛刀,第一次参赛,作品《雅趣》便获得“安徽省第十三届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‘徽工奖’银奖”。看着女徒在刻瓷上崭露头角,徐俊生很欣慰。
他说,扩大“朋友圈”、重视传承人的培养,只有“左右开弓”,“两条腿走路”,非遗传承才能真正立得住、传得开、走得远。
谈及今年规划,徐俊生表示,创新是让传统工艺在新时代焕发生机的关键所在。一方面,在题材上与时俱进,融入当下大众关注的文化元素、热门话题,像环保理念、航天成果等等;另一方面,在材料运用上,采用新型环保陶瓷拓展作品的表现力。“我将用瓷刻文化讲好中国故事。”
结束造访,拜别徐师傅,走出胡同,一群信鸽从我头顶飞过,留下一串“咕噜噜……”的音乐,由此及彼,浮想联翩,不能不让人又想起那密集的“叮当”声,不绝于耳,余音袅袅,且行且远……
通讯员 小亮/文 赵杰/摄